男女主角分别是江凌茗姨的其他类型小说《桃花依旧笑春风完结版江凌茗姨》,由网络作家“相思意”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冬雪初晴,乍暖还寒好时节。小酿提着食盒穿过青石板路,屋檐下日照剪影重重叠叠,她一身杏红衫子,脚步轻盈,裙摆随着脚步摇曳飞起,一张鲜嫩的小脸在讨喜的颜色映衬下更显娇俏,屋檐下还有雪花簌簌落下,衬得她更像冬日的一只蝶,鲜艳迷人。这只蝶飞过青石板路,飞过冷杉树,飞过落雪的屋檐,往东边尽头的院子飞去。飞啊飞,裙摆下脚步里,藏着满满的萌动和不为人知的野心。东边尽头的院子,便是疆场上回来的武将,将军府主人的住处。可惜天不遂人愿,一脚尚未踏入院门内,便被人结结实实拦在了门口。东院的管家婆子唤作茗姨,一张面容白净到吓人,站在一地未化干净的雪里,和雪色没差几分。“去干什么!”凌厉的声音穿耳而入。小酿被吓得有些怵了,到底是刚及笄的少女,还没练就一颗钢铁...
小酿提着食盒穿过青石板路,屋檐下日照剪影重重叠叠,她一身杏红衫子,脚步轻盈,裙摆随着脚步摇曳飞起,一张鲜嫩的小脸在讨喜的颜色映衬下更显娇俏,屋檐下还有雪花簌簌落下,衬得她更像冬日的一只蝶,鲜艳迷人。
这只蝶飞过青石板路,飞过冷杉树,飞过落雪的屋檐,往东边尽头的院子飞去。
飞啊飞,裙摆下脚步里,藏着满满的萌动和不为人知的野心。
东边尽头的院子,便是疆场上回来的武将,将军府主人的住处。
可惜天不遂人愿,一脚尚未踏入院门内,便被人结结实实拦在了门口。
东院的管家婆子唤作茗姨,一张面容白净到吓人,站在一地未化干净的雪里,和雪色没差几分。
“去干什么!”
凌厉的声音穿耳而入。
小酿被吓得有些怵了,到底是刚及笄的少女,还没练就一颗钢铁般的心,细柳样的身段在风中重重一颤,惹得守院的护卫都侧目。
“去,去给将军送吃的。”
她声音糯糯。
前头一声冷笑,细长的手指力道万钧,重重点在她额上,茗姨不屑的嗓音掷地有声: “骗劳什子呢,将军今日根本不在府中,要你送什么吃的,给鬼吃啊!”
话到此处,突然停了下来,嘴里那声“鬼”字抖了抖,手指僵在半空。
小酿吓怕了,没发觉异样,哆哆嗦嗦地抱着食盒发抖。
“罢了。”
茗姨叹口气,冲她挥挥手,“下去。”
小酿抱着食盒,来时像蝶儿,去时像猴儿,见鬼一样逃出东院。
茗姨看她身影消失,面无表情地转身往回走,脚步踏过青石板,慢慢走向东院深处。
半晌,她像是想起些什么来,抬起头望着远方长空,那儿冷杉丛立,茫茫天际苍白一片,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黑白两色,黑色割裂苍穹,白色冷的像座座墓碑。
恍惚间,耳边好像又响起一人的声音,她总是喜欢踩着落雪而来,提着一盏小小的灯笼,身上披着黑色大氅,戴着风雪帽,颈间一圈白狐狸毛,脸上因为吹了风泛着红,明明呼口气都冷极,她却笑得比日头还暖,看得人心尖都软。
“茗姐姐是知道我今夜要来,所以特地在此处等着我的吗?”
她的眼笑弯成弦月,清亮的声音里有着风雪的凉,“果真是我的好姐姐,日后我一定要和江凌说道说道,让他给你许一个好人家。”
茗姨,不,那时她还被叫作“茗儿”,尚不是东院的管家,只是老管家的女儿,帮上了年纪的父亲在夜里守着小侧门,时不时就得给这二八少女开个门缝,放她悄悄溜进东院。
“我才不要嫁人呢。”
她一边开门,一边小声嘀咕,“这种话说着羞不羞……” “哎呀茗姐姐你说话被我听见了。”
她往前跑两步,回头吐了吐舌头,“都是江凌那个坏胚子总这么说我,把你们都带坏了,我要好好收拾他。”
茗姨看着她一张清丽晶莹的脸庞,嘴角爬上无奈的笑意,这女儿家身份说起来尊贵,但没什么官家小姐的刁钻脾气,平日里和她总打成一片,是以她和她讲话不时都会忘了拘谨。
好在她不介意,小女孩儿情窦初开,心里眼里都是自己的心上人,不会和她多计较半分。
茗姨望着黑色大氅的一角消失在拐角里,慢慢掩上侧门,心头不无叹息。
堂堂恭谦王家的宸音郡主,每夜每夜往将军府里跑,算是个什么事儿…… 少主子平时稳重自持,在这上头也真是个不知事的,竟都不阻着些,好像还十分享受,听伺候内室的绿萝姐姐说,上回夜里,少主子还同宸音郡主行那档子事,郡主身上被弄得全是青紫,第二日都无法下床…… 茗姨想着想着,神识就模糊起来,因着那实在是太久远的记忆,猛一回想,竟然都想不起到底是几年前的事了。
那年应该是大和九年,原本签了停战协议的南越突然发难,兵临青霭关,少主子也是在那时第一次披挂上阵,正式带领三军出征。
算起来已经八年了。
宸音郡主没了快八年了。
八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管家的女儿从“茗姐姐”成了“茗姨”,说着不嫁人的话如今也已生儿育女,老管家年迈,抱着孙儿享受天伦之乐,含饴弄孙好不快活。
八年前的少主子从羽林卫成了大将军,名震三军,功高盖世,太平盛世时不需要他行军打仗,仍旧威名不减,宛若一道灵符,护着上京的周全。
漫长的光阴,斗转的日月,茗姨瞧着他从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渐渐褪去青涩,一身冰冷戾气,腰间佩剑沾了无数鲜血,神鬼都莫敢近身。
人都道江将军年少有为,是上京里顶好的良婿,茗姨却记得八年前江凌着一身戎装,跪在摆着棺木的灵堂里,哭得肝胆俱裂。
七日后,宸音郡主的葬礼同婚礼一起举行,江将军以活人之身娶了死人为妻。
一块牌位摆在江家灵堂,上书“妻,江陆氏”。
可上京里头,谁人不知那宸音郡主当初是如何死的。
茗姨没有忘记,她知道江凌也没有忘记,只是他们谁都不敢提。
造化弄人,真是造化弄人。
若当年宸音郡主没死,恐怕如今将军府就是另一番光景。
可人死不能复生,世上又哪来那么多“如若是”。
江凌不在将军府东院,他在早朝过后被皇帝单独留了下来。
当今圣上是他的表兄,大了他六岁,当初夺嫡之争中江凌的父亲江彻坚定地站在了他这边,帮助年幼的二皇子坐稳了皇位,又在三年后的两位皇子联手反叛时血腥镇压,清除异党,立下不小功劳。
皇帝对这位舅舅很是敬重,对同自己一起长大的表弟也颇为关怀。
江凌走进殿中时,皇帝正在看一封奏折。
他行了礼,端正地立在一旁。
皇帝没看他,目光落在奏折上,眼里没什么多余的情绪,手指点了点纸面,对他说:“户部侍郎的夫人前些日子来找了皇后,想请朕为你和他的女儿赐婚。”
江凌敛眸,淡淡道:“臣有妻子。”
“户部侍郎家的姑娘说了,她愿意做小。”
皇帝轻笑,将折子扣在桌上,抬眼看着江凌:“这姑娘对你倒挺是痴情。”
江凌没接话,他还是穿着朝服,背脊挺得笔直,一眼看去像极了一棵陈年的松树。
他说:“皇上已经有了户部侍郎结党营私的证据,又何必拿臣开玩笑。”
皇帝挑眉:“户部侍郎的事情是一回事,我同你讲的是另一回事。”
他口中已经由“朕”变成“我”,那就是不和他讲君臣之礼,要开始和他讲兄弟之义了。
江凌心里清楚,绷紧的脊背也放松了些,他略抬头,说道:“臣已有妻儿,无论如何,都不宜再娶……” 皇帝打断他:“哪来的妻儿?”
江凌说:“妻子江陆氏,恭谦王独女,八年前嫁给了臣。”
“那孩子呢?”
江凌顿时不作声。
皇帝起身走到他身边,蹙起眉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江凌,宸音已经死了。”
江凌低头,说道:“臣知道。”
“那不是你的错。”
江凌又不作声。
皇帝看他这副模样,心下戚戚,有心安慰又无从开口,只说道:“人死不能复生,八年了,也该够了。”
够了吗?
八年了。
整整八年。
---------------- 八年的时间,这里居然换了个人间。
小孩儿看她又不讲话,心里犯起嘀咕,想到阿娘和自己讲的不认识的人肯定是坏人,他犯了怵,趁她没看自己,悄悄往后挪着。
万幸斗篷姑娘只是看着那棵树,根本没注意他。
小孩儿觉得奇怪,那棵光秃秃的树有什么好看的,他和自己的玩伴都不喜欢去那里玩,她在看什么?
他伸长脖子也往前看过去,什么也没看出来,瘪了瘪嘴准备拍拍屁股走人,就在此时不知从哪儿来了一阵风,吹得地上落叶狂飞,沙子迷了眼睛,他低呼一声,伸手用力揉了揉。
揉着揉着,突然揉不动了。
他看到风吹起了斗篷姑娘的斗篷,露出了她藏在斗篷下的身躯,她很瘦,腰肢细得仿佛能被风吹折,小小一个的,看起来不像二十七岁,像十七岁。
但可怖的是她的脸,蒙面的厚重白纱也被吹拂起来,他看到斗篷姑娘的脸颊,半边脸是完好的,另外半边脸横七竖八地布满了青色泛红的血痕!
简直、简直就像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小孩儿吓了一跳,伸手捂着心口,眼睛向上翻,手脚一阵抽搐。
他用力呼吸了好几回才勉强从喉头发出了颤抖的声音,凄厉叫声划破寂静长空: “鬼啊————” 小孩儿惊惶的喊叫惊得斗篷姑娘清醒过来,她几乎是仓皇地转身,捂着自己的脸不知所措地靠近他。
小孩儿步步后退,看她的眼神满目惊惧。
“别、别过来!
你你你,你走开,呜呜呜,走开!”
斗篷姑娘出声:“别怕,我……” “鬼啊,有鬼!
阿娘救我!
救我!”
他的手脚都在颤抖,泪水从眼眶里落下,丝绸衣衫染出深色水渍。
斗篷姑娘不动了,她明白过来,他害怕的是自己,只要她不过去,他就不会哭闹。
她平静地看着他,声音放缓:“别怕,我不过去。”
小孩还是发抖,脸色渐渐苍白,对上她黑色幽深的瞳仁,只觉得下一刻她就要变出原本样子吸干自己精魂,他怕极了,想都没想往后跑去,怎料刚跑两步就撞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他闻着鼻尖的味道确定来人,登时有了底气,哇的一下放声大哭起来,埋在来人的肩头抽泣道:“娘,有鬼!
有鬼!
好可怕,韫之好害怕!”
来人是个美少妇,衣容华贵,一看就是官家夫人。
她一把揪住怀里的赵韫之,将他扣到肩头安慰两句,抬头看到不远处转身背对自己的女人,心里存疑,厉声喝道: “你是什么人!
干什么装神弄鬼吓我儿子!”
斗篷姑娘不说话,低下头肩膀一颤一颤,身量越发卑微。
赵夫人脾性大,几步走上前去扳她肩膀,手掌摁住了她的左肩,掌下能摸到根根分明的骨,这姑娘瘦的惊人。
“问你话呢!
在恭谦王府门口装神弄鬼,我看你是……” 斗篷姑娘突然伸手。
一只细白的左手搭在赵夫人手掌上,温度冰凉。
赵夫人被冻得打了个激灵。
初春时节,竟然还有人的手比冰雪还冷。
“阿紫。”
一道低柔的女声,轻轻地传入赵夫人的耳中,带着上京未消除的寒意和八载的旧时光。
赵夫人浑身僵硬。
她险些抱不住怀里的赵韫之。
斗篷姑娘回过头,赵韫之一瞥,立马将头埋到赵夫人怀里。
可赵夫人不敢转头。
她很多年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了。
明明、明明会用这个声音叫她的人已经…… 八年前赵夫人还不叫赵夫人,她还是个芳龄少女,闺名叶魏紫。
叶魏紫屏着呼吸,手掌抓着斗篷姑娘肩膀,顺着她的力道慢慢将她转了个身。
她傻眼地盯着她。
斗篷姑娘转过身,掀去自己头上斗篷帽,露出满头的青丝,反手摸到自己脑袋后面的细绳,勾住解开,厚重的纱掉落在地,露出把人吓哭的一张面庞。
她微微颔首,嘴角挑起一抹笑,早春的风裹着叶子拂过,她在呼啸冷风里抚上自己的右脸,眼中不悲不喜。
“阿紫。”
她又叫了她一声。
叶魏紫狠狠抱紧赵韫之,手指掐到他皮肉里,痛的他哇哇大叫。
她浑然不觉。
她盯着面前的女人,眼里的情绪排山倒海,拐过山路水路,是柳暗花明,也是恍然如梦。
眼睛睁大,身躯颤抖,话没说出口,泪水滚落下来。
“你、没死!?”
* 别院的门“吱呀”推开,所有仆从都被命令退到假山池子后。
赵韫之被看护婆子抱走了,叶魏紫打开别院的房门,将人迎了进去。
手指僵硬,几度关不上门栓。
她感觉后头的女人身上散发着森森寒意。
叶魏紫深吸口气,缓缓转身,走到桌边坐下,端起桌上的水想要饮下。
“杯子里没水。”
叶魏紫猛地抬头,盯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女人,盯着她无波无澜的一双眼睛。
她褪下了外面披着的斗篷,露出瘦骨嶙峋的身躯,腰身和袖口都用细带束紧,勒得用力了些,看起来再紧几分就能把人拦腰折断。
右边脸颊上,从眼下到脖子布满了青红色的细痕,似要渗血,张牙舞爪。
叶魏紫放下杯子。
“你……”她开口,嗓音干涩,“瑶瑶。”
她也勾出笑,“阿紫。”
“你没死。”
她低喃,重复着三个字,指头在桌子上扣弄。
“你没死,你没死,你没死,你没死……” 话说的越来越快。
语气时而欣喜若狂,时而悲愤欲绝,像发了疯一样。
“你没死。
你没死?
你没死!”
叶魏紫猛地抬起头,眼神如一把锋利的剑。
她抄起桌上茶杯,重重摔在地上,“啪”的一声瓷杯四分五裂,她在清脆的响声里冲她大喊:“陆舜瑶你没死!
你没死你为什么不回来!”
陆舜瑶没说话,拎着茶壶往空杯里倒水,被叶魏紫一把抢过去全都摔在地上。
噼里啪啦,名贵瓷器碎裂一地,她却一点不知道心疼,站在满地瓷器里哇哇大叫,脸庞扭曲、声音也扭曲,整个人都扭曲。
她看起来真像个受了极大刺激的疯婆娘。
“你没有死!
你既然没有死你为什么不回来!
你凭什么不回来!
你,你,你凭什么!”
声音嘶哑,被火烧过一样。
眼睛赤红,布满了血丝,比那年她得知赵二公子笑话她“粗鄙无礼,并非闺秀”后哭了一夜还红。
陆舜瑶看着叶魏紫眼底疯狂涌动的情绪,抬手将自己的右手放到了桌上。
她开口,声音很淡,说话时神情很宁静。
“阿紫,我确实死了。”
满室寂静,她解开束着袖口的细带。
一寸一寸皮肤露出,从手腕延伸到手臂,满满红色,紫红发黑。
全是死人身上才会有的东西——尸斑。
陆舜瑶摸着自己长满尸斑的手臂:“我是个死人。”
向后展了展身体,她把袖子拉下来,自言自语般补充一句:“八年前就死了。”
叶魏紫看着那条布满了紫红尸斑的手臂,看了许久,半晌坐下,强作镇定地拿过桌上仅剩的一个茶杯递到唇边,手指骨节节泛白,握着茶杯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陆舜瑶发现她的异样,默不作声将自己的袖子拉下来,重新拢起披风将自己盖住,这回将系带也系上,整个人像是坐在了一个黑色的器皿中,只露出白森森的一张脸。
“你……”叶魏紫转着茶杯,屋子里安静极了。
陆舜瑶低下头,眼神不知落在哪儿,她问:“阿紫,你知道祖奶奶葬在哪里吗?”
陆家没有祖坟,恭谦王陆昀当年异姓封王,死后按氏族习惯送回了故乡安葬,陆家在上京这一脉几近凋零。
叶魏紫放下茶杯,说道:“老夫人葬在栖灵山。”
陆舜瑶点点头。
她的周身气质实在阴森可怕,明明也不是个有攻击力的身材,偏让人感觉无法靠近,叶魏紫也有点儿不知名的茫然。
她想了想,又说:“你刚才说你……是怎么回事?”
陆舜瑶答非所问:“你知道祖奶奶具体葬在哪里吗?”
叶魏紫思考了会儿,像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眉头猛地皱起:“不知道,老夫人她的葬礼是……江凌操办的,他应该知道,而且……” 她用眼神瞄了陆舜瑶一下,犹豫着说:“老夫人未曾立碑,牌位供在江家祠堂。”
陆舜瑶微微一滞。
大和习俗,自杀者不得立碑。
“瑶瑶,你……” 陆舜瑶打断她,慢慢开口,声音响着空荡的室内,有种沁骨的冷: “阿紫,帮我个忙。”
叶魏紫将人安置好以后,天已经黑了。
赵家的别院很安静,赵京澜这几天为了平定叛党的事情天天早出晚归,府里一切都由她做主,三令五申谁都敢说出去立马卖进窑子里,绝不姑息。
奴婢仆从们一个个都跟嘴巴缝了线一样,纵然对院子里这位阴森姑娘十分好奇,谁也没敢议论一句。
晚上的时候,陆舜瑶躺在别院的床上。
别院这间房不大,只一张床和一副桌椅,桌子上摆着水壶,不远处的矮几上头还立着一方铜镜。
夜里的月光明亮,斜斜照进房里,几乎照亮大半房间。
铜镜正对着床,陆舜瑶翻个身就能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她摘了面纱,去了斗篷,躺在柔软的床褥上,看着镜子,古铜镜中映出一个娇小的人影,半张脸横七竖八交错着青红发黑的血痕,每一道都极深,像是被人用可怕的烙铁从皮肤里头烫出来。
看着看着,一恍惚,似乎还能看到半只眼睛是可怖的血红色。
夜里寂静无声,陆舜瑶并不需要睡觉,睡觉对她来说已经可有可无,但她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干脆就着半躺的姿势和镜子里的自己对望。
两只眼死死盯着镜子中的自己,右眼眼里大半变成血红,身体某处一下一下刺痛着,她抬起手,镜子里的女孩也抬起手,摸上了自己布满血痕的脸颊。
陆舜瑶无声地翕动嘴唇:“你是谁。”
不像自己。
也不像个人。
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陆舜瑶看了半晌,镜子里的女孩也与她对视了半晌。
半晌过后,她不看了,往里转了个身,眼睛看着雪白的墙壁。
半明半暗里传出一声幽幽叹息。
一定要说的话。
像个怪物。
* 陆舜瑶用手枕着脑袋,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或许周遭真的太安静,也或许赵家的别院对她来说真的很安全,她竟然迷迷糊糊就昏睡过去。
她做了个梦,梦到了十三年前,梦里有纷飞的桃花和年少的江凌。
故事开始在大和四年。
刚继位的帝王还很年轻,他的父皇曾亲手打下一片江山,奈何人老了贪图享乐,晚年都是糊涂,和自家义兄大喝三场,把自己喝得醉了数十天,没熬住,一命呜呼在龙床上。
这算坚持久了,和他一块喝酒的异姓王,恭谦王陆昀两天后就翘了辫子。
他老人家死得很干脆,身后事处理地也很利落,老皇帝膝下儿子不多,去掉小的去掉傻的去掉皇子娘地位太低的,笼统不过三位能继承大统。
老皇帝没封太子,也没留下什么遗诏,三位皇子正摩拳擦掌准备好好抢夺一番,怎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镇远大将军江彻手握数十万精兵,默默站到了二皇子身后。
其他两个皇子怂了,敢怒不敢言,收拾细软包袱款款地去了自己的封地。
二皇子在镇远大将军的支持下,顺畅无阻地坐上了龙椅。
问镇远大将军为什么要支持二皇子,因为二皇子他娘是镇远大将军的亲妹妹,裙带关系过硬,血浓于水,二皇子一声令下,镇远大将军就站了阵营,根本不带犹豫。
可惜龙椅上头屁股还没坐热,屁滚尿流去了封地的两个皇子越想越不得劲,两人碰头一筹谋,决定反了,联合南部越族人发难,兴兵北上。
这还得了,龙榻之上怎容他人酣睡,小皇帝立刻派自己舅舅领兵出征平反,只一个指令,留着他两个弟弟两条狗命便好,其他都随他舅舅高兴。
留一条命,这话好理解也不好理解,江彻是个莽夫,他对觊觎自己外甥皇位的两人看不上眼,很想杀之而后快,奈何皇帝心软,也就只能随了他。
但他毫不手软地砍了两人每人一条胳膊。
这场仗打了三个月。
三个月后,连同两个押送回京的独手皇子一起的除了南越的停战协议,还有江彻的尸体。
事实证明,两个人的智慧总比一个人大,江彻喜欢蛮干,他们就和他玩阴的,反正皇位已经没希望了,那么他们也必须要江彻留下命来。
后来有传闻,小皇帝将两个弟弟永囚地牢,期间不知为何,两位皇子一个发了疯投井自尽,一个吊死在地牢中,死相极为难看。
死的时候两人都只剩下一只手,比起回京的时候还少了两条腿。
哦不,四条。
此为前话。
大和四年,春色深如许。
静林馆是上京有名的学堂,上京里的贵胄皇室都喜欢将自己的子女送进去,里头的教学师傅德高望重,虽然大多为人古板,但教学有方,是以静林馆声名远播,远近闻名。
这天静林馆来了个奇怪少年。
叶魏紫悄悄和陆舜瑶说,那是镇远大将军的独子,当今圣上的表弟江家少爷。
江家少爷单名一个凌字,名唤江凌。
他是个可怜人,父亲死于半年前的平叛,尸体刚运送回上京,棺木还摆在灵堂,江夫人红着眼睛喊了声“将军”,一头撞死在棺木上殉了情。
江凌刚得知自己的父亲战死,眼泪还没流下,跌跌撞撞跑去灵堂,一脚刚踏进去就目睹了自己母亲撞向棺木的场景。
叶魏紫说起这件事唏嘘不已:“听我爹爹说,他都没来得及拉夫人一下,棺木摆在门口,夫人的血都溅在他脸上,他的眼睛比血还红。”
叶魏紫说话的语气云淡风轻,但陆舜瑶听到心里去,她猛地想起这几天在静林馆后院长廊里总能听到的阵阵笛声。
大和习俗,逝者需由亲人为其在坟前吹上一曲《渡魂》,灵魂方能得到安息。
她好像一下子知道了吹笛子的人是谁。
“太惨了,家里的亲人就只有一个皇帝表哥,伴君如伴虎,其实也就是他孤家寡人一个了。”
叶魏紫撑着下颌,她对这个人没什么兴趣,不过是听自己爹爹说起来就讲上两句,“好好的家突然一下子全没了,江凌也是可怜。”
陆舜瑶被她左边一个可怜,右边一个惨弄得都有点于心不忍,刚想说点什么,叶魏紫一拍双手,提着裙摆起身,朗声道:“瑶瑶,走吃饭去!”
话音落,她拽着尚且怔愣的陆舜瑶飞快跑出学堂。
陆舜瑶不防,被她拉着踉跄两下,嘴唇张合,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用了晚膳,叶魏紫同陆舜瑶告别,她的爹爹是江彻的副将,南征北战多年难得有假,她娘热泪盈眶地将她从静林馆接了回去和叶副将一家团聚。
他忍着不耐烦,问:“所以呢?”
“所以你要去看大夫啊。”
陆舜瑶都惊奇了,“这连三岁小孩都知道。”
“……” 江凌猛地抬起头。
他发后束着白色的发带,刚才一番兵荒马乱头发散了些,从脸颊两侧垂落,粘在脸上,他没有伸手去拂,反而看着陆舜瑶,像好奇更像探究,半晌低低开口—— “你同情我。”
他的话很笃定。
陆舜瑶沉默。
他没说错,从一开始她就是在同情他。
正如他当初请教她《渡魂》,整个静林馆只有他们两个人会吹、需要吹,她起初看到他坐在黑暗里磕磕跘跘吹着曲子的确有一种同命相怜的怜惜,所以她才会走上前。
江凌继续说:“你在可怜我。”
这次她不能再否认,点点头,说:“是,但是……” 江凌:“但是什么?”
陆舜瑶:“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江凌:“哪里不一样?”
陆舜瑶:“你是我爱徒,我是你师父,我关心你何错之有?”
没想到江凌居然又笑了,听到她这么说,他整个人放松下来,但那笑淡淡的,转瞬即逝。
他从她手里接过帕子,淡淡说道: “郡主,我不需要这种关心。”
顿了顿,又说:“更不需要同情。”
* 又过了两天,叶魏紫带着叶姚黄回来了,而陆舜瑶晚上去找江凌时接连扑了两回空,人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
她把这回事说给叶魏紫和叶姚黄听,叶魏紫捧着如意糕,偏过头想不出个所以然。
“所以……他怎么又不见了?”
叶魏紫扭头问叶姚黄。
叶姚黄是叶魏紫的同胞哥哥,长得黑黑瘦瘦,个头看起来很壮实,人却是个老实巴交的孩子,他给自己妹妹手里又塞了块糕点,摇头回答:“不知道。”
叶魏紫捧着如意糕啃了两口,含含糊糊地说:“我也不知道。”
叶姚黄看她吃东西猴急的样子,忍不住给她拍着背顺气,余光瞄到陆舜瑶撑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想了想从怀里掏一个包裹递给她,问道:“瑶瑶,你怎么不吃?”
包裹里有两样东西,油纸包着的如意糕,和一个做工精细的并蒂莲花金步摇。
金步摇上有短短垂珠,花样子是两朵莲花,虽然是金制的,但看着很是精巧,并不俗气。
叶魏紫看到,哇哇大叫:“哥你给瑶瑶买金钗,为什么我没有?
我也要!”
叶姚黄黑色面庞泛起不可察觉的红,他说道:“下次给你买。”
叶魏紫:“那为什么给瑶瑶的如意糕是梅花印子的,给我的就是普通样子,哥你偏心!”
“给你吧。”
陆舜瑶怏怏地把梅花印子的如意糕推到她面前。
叶魏紫挑挑眉。
“你不吃?”
陆舜瑶刚想回答,叶魏紫又说:“你不是还在想江凌的事儿吧?”
她边说,边掏出那块如意糕,珍惜万分地放进自己嘴里,“他脾气一向不好,到了静林馆以后更是神神秘秘的,他不出现你也省心省力,还何苦替他担心?”
这一点叶姚黄很是赞同,“是啊,你少和他来往吧,听我阿爹讲他从小就是这么难以接近的,不是个好相与的性子。”
“不一样。”
陆舜瑶想了想,说道:“毕竟我还是他师父。”
叶魏紫翻了白眼,说道:“江凌他行过拜师礼吗,喊过你‘师父’吗,不过露水情缘,你何必这么挂心!”
叶姚黄在边上咳得仿佛像得了肺痨病。
他将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声说:“阿紫,露水情缘不是这么个意思……” 叶魏紫将他脑袋一把推开,根本不理睬他。
她挤眉弄眼地对陆舜瑶说:“而且话本子里都这么画的,女师父和男徒弟,总是……” 话音未落,窃窃贼笑就响起。
陆舜瑶:“总是什么?”
叶魏紫:“就是徒弟对师父总是抱着一种情……唔唔唔!”
话音未落,嘴便被叶姚黄一把捂住。
叶姚黄脸上现出不自然的红晕,几乎像是快要坐不住一般,低低痛斥道:“阿紫,你都在看些什么、什么东西!”
叶魏紫说得正起劲,片刻不想停,被捂了嘴本就不开心,叶姚黄一贯顺着她,没成想在自己心上人面前就这么胆大包天。
她火气上了来,从不知哪儿掏出一本册子,“啪”地拍在桌上。
陆舜瑶和叶姚黄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落到册子上。
叶姚黄向桌边靠过去,问道:“阿紫,这是什么呀?”
“切!
你走开!”
叶魏紫一把将他推开,抱着自己的册子挪到陆舜瑶身边,十分豪爽地把东西推到她面前。
“喏,瑶瑶你看。
我娘给的,说让我好好参悟参悟。”
陆舜瑶拿起册子翻开,只看了一眼,脸色便腾地火烧一样泛红。
这这这!
叶魏紫把苹果拿下来放手里把玩,得意地耸肩:“是不是很丰富?”
陆舜瑶浏览着翻开的书,哗啦啦翻了几页,入目的图案描绘极其生动且详细,赤裸裸的人影交缠不休,场景、姿势竟然没一个重复的。
叶魏紫坐到厢房床边,挨着她动了动,又问了一次。
陆舜瑶边点头边赞叹:“果真丰富!”
叶魏紫骄傲地挺起胸膛,委婉又不失张扬地说:“便宜那赵二了。”
陆舜瑶:“着实便宜!”
叶魏紫:“可不是,谁娶了我阿紫姑娘,真是天大的福气。”
陆舜瑶附和道:“实是福气!”
叶姚黄:“……” 她俩一唱一和,配合地十分默契,叶姚黄虽然没看到册子里到底画了点儿什么,但从她们的只言片语里也能猜出些。
他是个老实孩子,从小到大莫说烟花之地,春宫图是看都没多看一眼的。
眼见两个姑娘兴致勃勃地开始讨论起画册内容,言语越听越无法入耳,脸一阵红一阵白,憋了半天,颤巍巍地说:“阿紫,你,你别教瑶瑶这些!”
叶魏紫不嫌事大:“哥你心疼了?”
叶姚黄登时吃瘪,余光瞄向陆舜瑶,却发现她还是沉迷地看着手里春宫图,没听见他们对话。
叶魏紫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
“走开走开,去给我买金钗去!”
三天后,老夫人从栖灵山礼佛回来。
陆舜瑶被阿宋接回家的时候,老夫人正在大堂里头悠哉地喝茶,听到她脚步声,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舍得回来了?”
陆舜瑶面不改色:“祖奶奶回来了,其他什么事都舍得了。”
老夫人“呵”地冷笑,放下茶盏,终于正眼看了她一眼,说道:“我还以为你只记挂着回春堂,都忘记我这个祖奶奶了。”
陆舜瑶回头看了眼阿宋,阿宋捂着耳朵低下头。
老夫人:“你别看阿宋,是我让他告诉我的,阿宋只是奉命行事。”
陆舜瑶想到自己屋里那包伤药,牙齿都疼了,她上前抱着老夫人的手臂撒娇,嗯嗯啊啊的刚起了个头,被老夫人一手指头戳得脑袋往后仰。
“你少给我来这套!”
陆舜瑶捂着额头,笑嘻嘻地说:“祖奶奶不就最吃我这套。”
“你就会跟我耍赖撒娇!”
老夫人气不过,气着气着居然把自己给气笑了,花白的头发颤了颤,眼角的纹路上扬,语气不再严肃。
她问:“听说你最近和镇远将军的儿子走的挺近。”
陆舜瑶给杯子里倒了茶,边倒边把最近的事噼里啪啦讲了过去。
老夫人听完,神色不变,饮了口热茶,淡淡地说:“江家小子确实是个可怜人。”
江凌不知道到底够了没够,所有人好像都以为他是在惩罚自己,因了八年前那件事,他们以为他是自责,自责自己害死宸音郡主,大家都在安慰他,说那不是他的错,说他这些年做的已经够多,已经足够了。
可分明不是这样。
江凌往后退了一步,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个臣子的礼,朗声道:“臣这一生心系宸音,不会再娶,请陛下恕罪。”
皇帝瞪着眼,难以置信:“你难道打算让舅舅绝后,打算让自己一生都无子息!?”
江凌固执地说:“臣有个孩子,八年前已经去地下陪他了。
就算要怪罪,等臣死后见了父亲,再和他好好解释这一切,想必父亲会谅解。
父亲若是真的恼了,那么阿鼻地狱还是刀山火海,臣亦无惧。”
皇帝被他说得哑口无言,负手走了两圈,想着要怎么反驳他的话,想来想去还是只有那句“宸音已经死了”,可看了眼江凌的脸色,这话又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八年里他们劝过他何止千次万次,但是他不听。
他们二人相对无言,殿内的龙涎香还在熏着,江凌做了个更恭敬的礼,低声道:“臣告退。”
皇帝还想说点什么,听他这一句,侧目过来,问道:“这就走了?”
江凌低着头,背脊弯了些:“今天是她的生辰。”
皇帝依旧看着他,静静地回想,已经八年了,当初江凌从战场上回来,说什么也要和宸音郡主冥婚,他自然不想答应,但江凌很固执,他不应,他就在殿外跪了两天两夜,求得他答应。
他本想着,江凌不过是因为愧疚,这些恩恩怨怨总也要一个方式去做了结,或许再过些日子他的愧疚之心淡了,也就过去了。
毕竟是战争,战争本身就有很多身不由己。
可是他错了,八年来江凌都在认真地尽一个“丈夫”的职责,他也曾是上京城里的明亮少年,趁着春花醉人在街头打马而过,惊起一地风华,勾了许多姑娘的芳心,但如今…… 他比皇帝想的要深情。
可这种深情在此时已经成了最大的枷锁,因为宸音已经死了,死人是感受不到活人的深情的。
那些执念、那些感情、那些遗憾,烧成纸钱烧成灰都不可能传到宸音郡主的耳中。
* 江凌告退后,去了白鹭山。
他没有回将军府,直接穿着朝服去了墓地,冬日的天不红艳,淡淡的光辉笼罩着半山腰。
墓地还是和不久前见过的一样,因为时常有人来,所以坟头附近并没有什么荒草,江凌在墓碑前蹲下,直接用朝服的袖子擦了擦碑面。
鼻尖不知怎么有一种淡淡的苦味,也可能是风中枯草萧索的味道,江凌认真地将墓碑上每个字都细细擦过去,比起擦拭自己多年不离身的佩剑更仔细。
光滑的墓碑上刻着寥寥几个字,妻,江陆氏之墓。
活人和死人的冥婚听着荒唐又不祥,皇帝不允许他风光大办,只能在白鹭山上找个僻静的地方安置她的衣冠冢。
江家所有的族人都葬在这里。
他抬起头,看着墓碑上的字,张了张嘴,开始诉说: “今天,陛下又在试探我,他想替我寻个妻子,也想给江家延续香火。
我没答应,我知道你肯定不会高兴。”
“你活着的时候我没做过什么让你高兴的事情,你死后我又怎么舍得让你不高兴。”
“现在天下太平了,南越已经归降,大和太平了很多年。”
“今天是你生辰,不知道你想要什么礼物,所以空手来了,你会不会怪我。”
他一直说着,一直说着,可是方圆之地里没有人回答他。
江凌又看了那墓碑好一会儿才施施然站了起来,他伸手抚平自己朝服上的褶子,待它恢复如初,将两手背在身后,对着墓碑后小小的土丘说: “日子虽然很难过,但好歹也过下去了,我还撑得住,没有违背答应你的话。”
江凌回忆起,在他第一次上战场以前,陆舜瑶很是担心,怕他出什么事,但不好意思说出来,只是每天祈祷着他能够长命百岁,天天念阿弥陀佛,求菩萨保佑他。
这种担忧在他挂帅出征前达到顶峰,她的情绪绷到极点,送他走的时候愁眉苦脸好像已经预料到回来的是一具尸体一样。
她的目光实在太明显了,江凌只好硬着头皮下马,想给她安慰,不料她反手从怀里掏出一个护心镜,“啪”地贴到他胸膛上。
“呜呜呜,你可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她哇的一声嚎啕大哭,把站在周围的将士都吓了一跳。
“呜……我不想当寡妇,你可一定要活着,要长命百岁啊——” 江凌彼时年纪小,被她这一嗓子嚎地脸色郝红,护心镜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哇啊——完蛋了我要变成寡妇了,好可怕啊,这是不是就叫做望门寡……” 江凌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正考虑着要不要干脆捂着她的嘴让她安静下来,江彻的旧部下出来解围。
他勉强挂着笑,把护心镜接过塞到江凌的衣内心口处,安抚道:“小郡主,你别太担心了,少将军虽然没上过战场,但他好歹是镇远将军的独子,将军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他平安无事。”
陆舜瑶从怀中掏出方帕子抹眼泪,越抹越多,抽抽噎噎道:“那都是说书人骗人的,叶叔叔你都一把年纪了还相信这鬼神之事……” 叶副将:“……” 最后,还是他好好安抚了她一番,在众多将士看热闹的眼光中同她道别,翻身上马,率领三军出征。
陆舜瑶咬着手帕在喉头跟了半里地,眉眼流转全是难过,说道:“呜呜,叶叔叔你可要答应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江凌:“……” 江凌那点隐秘的不舍,在陆舜瑶的乌鸦嘴里灰飞烟灭,他一夹马肚,马儿嘶鸣一声,狂奔而去。
这些事情仿佛还清楚地发生在昨天,眼前陆舜瑶咬着帕子眼泪汪汪送他出征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可是江凌知道,她早不在了。
她死了,死无全尸,衣物算作活人,一抔黄土埋了一生。
疾风刮过,叶子簌簌作响。
他站直了身体,最后看一眼墓碑,沉声道:“瑶瑶,生辰快乐。”
墓碑冰冰冷冷的,不似姑娘的笑脸。
江凌苦笑,负手摇头。
风停叶落,天地间寂静地似乎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如今二十八岁。
他真惨,答应过她长命百岁,离百岁竟然还有整整七十多年。
七十多年漫长无望的余生啊,像永远过不完。
“总会过完的。”
江凌低声喃喃,“你要等我。”
淡红光芒洒落,给他镀了一层明晖,朝服套在身上有些大了,衬的他身姿更加挺拔也更加落寞,他往来时的路大步走了段,身影很快消失在白鹭山坟前。
那座坟安静地立在那儿,微风吹得小草向一边倒去,如同八年来每次见到的那样,日复一日,经年不变。
江凌下山后没有立即回将军府,拐了个身去到山下不远处的如意铺。
上京的人大多都认识他,就算不认识也认得他那身朝服,看他的眼神探究又好奇,三分敬畏七分佩服,在沿街卖花儿的小姑娘见了他,红着脸用帕子遮了唇鼻偷偷地笑。
这些江凌统统视而不见,买了份如意糕,付钱后拎在手上往回走。
如意糕泛着香甜的气味,粉粉糯糯煞是好看,是上京里有名的吃食,姑娘家都很喜爱。
他冷着脸往将军府走去,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偏就是这副不近人情,冷到了骨子里的模样更加夺人心魂。
提着糕点都像提着佩剑。
没见过宸音郡主的人心里都在想那个姑娘到底是个怎样的天仙似的人物,能让百炼钢都化成绕指柔。
真是好奇极了冷漠戾气的将军柔情万千时,眉眼是不是也漾着比平安河还温柔的春水。